摘 要:佛教对于烦恼的认识相当深刻,汉译《杂阿含经》中对于烦恼有许多分类和描述,并与佛教的基本教义、修道体系及解脱目标紧密相连。佛教认为烦恼的本质是心不自在的状态,烦恼的染污性与不善性决定了它可以束缚、逼迫、扰乱人心,因此,早期佛教以断除烦恼、证得涅为乐。随着部派佛教对烦恼认识的深化,阿罗汉的地位开始动摇并出现以追求佛果为目标的大乘佛教。大乘佛教的发展逐渐展现出不同于以往的拥抱烦恼、在烦恼中觉悟的旨趣与精神。
关键词:《杂阿含经》;烦恼;阿罗汉;解脱
烦恼是人生的一部分,人有苦乐感受,不可避免地会遇到种种烦恼。就像死亡一样,烦恼亦是人类有限性的重要表现。宗教是对有限的超越,对无限的追求,因此,各种宗教都需要对人类的烦恼问题进行解答。然而,世界上没有哪一种宗教像佛教那样对烦恼进行极其深刻细密地剖析,并将其作为人生的本质。尤其在早期佛教时期,如果说要找一个基点认识佛教,那这个基点就是烦恼。与烦恼相对的概念是解脱,由烦恼到解脱涵盖了四圣谛、八正道、十二因缘、五蕴、十八界等佛教的基础理论与实践体系。阿罗汉作为早期佛教追求的最高目标,我们对其的理解与把握也必须从佛教对烦恼的认知开始。
《杂阿含经》中对于烦恼有种种界说,或详或简,或分或总,下面我们首先就其不同的名称与分类做一具体地解析。
1、结
三结,又名初果三结:有身见结、戒禁取结,疑结。有身见结,指众生于五阴等法中,妄计为身,恒起我见;戒禁取结,指行邪戒,如持鸡戒、狗戒等;疑结,即怀疑三宝,不能深信正法。此三结为见惑中最为甚者,故为见惑之总称,若断此三结,则证须陀洹果。“圣弟子所有集法,一切灭已,离诸尘垢,得法眼生,与无间等,俱三结断,所谓身见、戒取、疑,此三结尽,名须陀洹,不堕恶趣法,必定正觉,趣七有天人往生,作苦边。”[1]106下
五下分结,即三界中欲界的五种烦恼――贪欲、_恚、身见、戒禁取见、疑。贪欲,是贪求所爱之物的欲望;_恚,是对于所追求的事物不能成功而产生的忿怒;身见、戒禁取见、疑,同上面“三结”所述。与“五下分结”相对,还有“五上分结”。五上分结,是三界中色界、无色界之烦恼里主要的五种:无明、慢、掉举、色贪、无色贪。这里的无明,不同于根本无明,只是不明义理的无明烦恼;慢,是骄傲自大,目中无人;掉举,是浮躁游戏;色贪,是贪爱色界;无色贪,贪爱无色界。
2、盖
盖,亦为烦恼的异名之一,因烦恼能盖覆人们的心性,使其不生善法,故名为盖。盖有五种,“断世贪忧,离贪欲,净除贪欲;断世_恚、睡眠、掉悔、疑盖,离_恚、睡眠、掉悔、疑盖,净除_恚、睡眠、掉悔、疑盖。断除五盖恼心……”贪欲、嗔恚、疑前面已讲,睡眠盖,意识昏熟为睡,五情暗冥为眠;掉悔盖,掉即掉举,五上分结之一,躁动嬉戏的意思,悔就是心中忧恼。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睡眠成为烦恼的一种。在佛教的早期阶段,比丘夜间需要坐禅修道,而经常有因为耽著睡眠而障碍修行的情况出现,因此在佛教中特意把睡眠归为烦恼而需要对治,《杂阿含经》中就有天神为“夜著睡眠”的比丘说偈令其得阿罗汉的故事[1]367下-368上、370下。
3、使
使,烦恼之异名,有两层意思,一随逐系缚,就像世间公使随逐系缚罪人一样,烦恼也随逐行人,系缚三界,使难出离;二驱役,烦恼能驱役人们流转于生死。“若随使使者,即随使死。”[1]3上这里,“随使使”就是为烦恼所驱使。
另外,佛教中还有“十使烦恼”之说。“一者身见,二者边见,三者见取(于有漏见而生取著),四者戒取(执有漏戒以求净果),五者邪见,六者贪,七者嗔,八者痴,九者慢,十者疑。”[3]
4、漏
漏,烦恼之异名,可以让心流动,所以名为漏。“诸境界中流注相续、泄过不绝故,名为漏……于境界中烦恼不绝,说名为漏。”[4] 《杂阿含经》中经常有“不起诸漏,心正解脱”,“不起诸漏,心得解脱”,“不起诸漏,心善解脱”,“不起诸漏,离欲解脱”等句,这里的“诸漏”就是指各种烦恼。
流,烦恼之异名,能令众生陷入生死轮回之流转中,故名为流。
6、扼
7、取
取,爱之异名,即取著所对之境界,又为烦恼的总名。
8、缚
缚,烦恼之异名,烦恼能系缚人,不令得自在,故曰缚。
9、上烦恼
上烦恼,亦名随烦恼,意为随根本烦恼(贪嗔痴等)所起之缠、垢。“云何为受阴?若色是有漏、是取,若彼色过去、未来、现在,生贪欲、_恚、愚痴及余种种上烦恼心法;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名受阴。”[1]13中
10、贪嗔痴
贪嗔痴,或贪恚痴,在佛教里被称为“三毒”,像毒蛇或者毒药一样,可见佛教对其厌恶之甚、恐惧之深,“贪欲、_恚、痴,世间之三毒,如此三毒恶,永除名佛宝,法宝灭众毒,僧宝亦无余。”[1]61中佛教用这三种烦恼来概括人类一切烦恼,将其作为人类诸烦恼的根本和核心,可以说是佛教对烦恼的洞见。
“三毒”与“三受”紧密相关。对于顺境,所感乐受,而起贪欲之想,谓之贪;对于违境,所感苦受,而起嗔恚之想,谓之嗔;对于违顺诸境,苦乐诸受,而起愚痴之想,谓之痴。“有三受――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观于乐受,为断乐受贪使故,于我所修梵行;断苦受_恚使故,于我所修梵行;断不苦不乐受痴使故,于我所修梵行。”[1]119中
透过以上分析不难发现,佛教将人类一切不良的精神活动都视作烦恼,细究起来,可谓无穷无尽,不可胜数。佛教之所以对烦恼有如此繁多的称呼、分类,其目的是从不同的角度或者层次对其进行概括提炼,其中,贪嗔痴可谓是烦恼中的核心,是三种最厉害、最根本的烦恼。另外,佛教对烦恼的分类与其对人生、宇宙的认识及其宗教目标和终极追求息息相关,如果不了解佛教对烦恼的认识就很难明白须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罗汉这四种果位的区别,因为每种果位所对应的烦恼去除的多寡不同,这也正反映出烦恼的完全去除是何等艰难以及阿罗汉这一果位在早期佛教中的重要地位和殊胜之处。
烦恼虽然种类繁多,可是究其性质却并无差异,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考察佛教对烦恼的定性。
第一,从本质上来说,烦恼是一种心不自在的状态。
《杂阿含经》卷十中,佛陀告诉比丘:“当善思惟观察于心,所以者何?长夜心为贪欲使染,_恚、愚痴使染故。比丘,心恼故众生恼,心净故众生净。”[1]69下这里,“心恼故众生恼,心净故众生净”,将佛教尤其重视“心”的特色彰显出来。众生的烦恼源于心被烦恼所染,只要心净了,众生没有烦恼了,也就获得了解脱。烦恼的有无关键在于心。而心恼的原因在于长久以来为贪欲、嗔恚和愚痴所染污,心的本来面目是净的,自然也可以去除染污,回归清净。
《杂阿含经》卷五中,尊者舍利弗告诉那拘罗长者:“愚痴无闻凡夫于色集、色灭、色患、色味、色离不如实知;不如实知故,爱乐于色,言色是我、是我所,而取摄受。彼色若坏、若异,心识随转,恼苦生;恼苦生已,恐怖、障阂、顾念、忧苦、结恋。于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名身心苦患。云何身苦患、心不苦患?多闻圣弟子于色集、色灭、色味、色患、色离如实知;如实知已,不生爱乐,见色是我、是我所,彼色若变、若异,心不随转恼苦生;心不随转恼苦生已,得不恐怖、障碍、顾念、结恋。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是名身苦患、心不苦患。”[1]33中舍利弗对愚痴无闻凡夫身心苦患与多闻圣弟子身苦患、心不苦患的比较表明,佛教对烦恼问题的解决不是靠改变外境,而是改变内心。面对同样的外境,有人烦恼苦闷,有人自在安详,就看你是否闻修佛法。佛教对烦恼本质的这种认识决定了佛教追求境界的精神性特征。 第二,烦恼是染污的不善法,属于此岸,与彼岸相对。
世界上许多宗教对不净有所探讨与界定,其中,比较有特色的为犹太教、伊斯兰教和佛教。产生于中东地区的犹太教和伊斯兰教,将许多动物的血和肉视为不净,禁止信徒食用,甚至妇女的经血也被视为肮脏不堪的东西有一定限制,其对不净的认识表现出很强的外向性。而产生于南亚的佛教将贪嗔痴等视为不净并且会染污人的心,表现出很强的内向性。这种差别反映出不同地域、不同种族因受自然环境以及文化心理等影响而在宗教信仰方面的巨大反差。
另外,阿罗汉有“杀贼”的意思,这里的“贼”指的就是烦恼,将烦恼看作贼,足见佛教对其本性的否定与批判,视为敌人一般。
既然佛教将烦恼定性为染污,而其追求则是清净,那么,佛教对烦恼作用的认识必然是否定的。烦恼对于人有反面的、危害的作用,对于这种危害,世俗的知识也如此界定,然而佛教不同于世俗知识之处在于,它认为烦恼对人的危害归根结底是阻碍了人寻求解脱,而世俗知识对烦恼危害的认知还停留在影响人的幸福之上。这也再次证明了,一切宗教的认知都最终是为其宗教目标服务的,都是围绕着其宗教目标展开的,宗教目标的神圣与崇高常常推动宗教认知对人性的深刻反省与观察,使其在人类思想发展史上表现出恒久的魅力和独特的见地。
佛教对烦恼性质和危害的认识决定了其对烦恼的态度,必然无疑是恐惧、排斥进而打压、消除。“云何知、云何见,次第尽一切结,断一切缚、断一切使、断一切上烦恼、断一切结、断诸流、断诸轭、断诸取、断诸触、断诸盖、断诸缠、断诸垢、断诸爱、断诸意、断邪见生正见、断无明生明。比丘,如是观眼无常,乃至如是知、如是见,次第无明断,明生。”[1]51下 “多闻圣弟子以智慧利刀断截一切结、缚、使、烦恼、上烦恼、缠。是故,诸姊妹,当如是学:于所可乐法,心不应著,断除贪故;所可_法,不应生_,断除_故;所可痴法,不应生痴,断除痴故。于五受阴,当观生灭;于六触入处,当观集灭;于四念处,当善系心。住七觉分,修七觉分已,于其欲漏,心不缘著,心得解脱;于其有漏,心不缘著,心得解脱;于无明漏,心不缘著,心得解脱。”[1]75中这两段经文都强调要将所有的烦恼断除干净,获得“明”,获得解脱,断除烦恼的方法这里也简略提到,要如实认识五受阴、六入处,修习四念处、七觉分。佛教断除烦恼的方法牵扯到其整个教义和修道体系,内容比较复杂这里不作详述。
早期佛教对于烦恼的分析虽然详细,仍尚显粗疏,到部派佛教时期,各家论师对于烦恼的解析和论争更是到了琐碎的程度,逐渐对于阿罗汉这一最高的果位产生了怀疑和贬低的倾向,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认为阿罗汉还有一些微细的烦恼没有断除,因此并不究竟和圆满,从而对于佛果产生希冀,孕育出大乘佛教。大乘佛教发展到一定阶段,对于烦恼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不再一味的害怕、厌恶烦恼,而是热情、自信、从容地拥抱烦恼,与烦恼为友,大乘佛教不再将烦恼视作解脱的障碍和敌人,而是主张烦恼与解脱不二,“烦恼即菩提”,强调我们的心不要被烦恼所转,而是心要转烦恼,将烦恼用佛法智慧转化为道用,转为修道的方便手段。佛教这种烦恼观的演变,与其整体的风貌相应,世间之事繁多杂乱,是增添烦恼的温床,因此远离、出世、寂静、逃避等成为早期佛教的主色调,而大乘佛教所展现出来的强烈的入世性和人间性也是认为只有在与无尽的人事打交道的过程中才能够真正的看破放下,涤荡内心,达到出淤泥而不染的境界。与断尽烦恼、疾趣涅的阿罗汉相比,菩萨为了度生甚至可以不断烦恼、不脱轮回。中国佛教禅宗的主流主张顿悟,“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更是打破对于烦恼的执着,将心完全解放出来。这种义趣与早期佛教的性格截然不同,耐人寻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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